“真是滑稽啊，那个最后的挣扎。”
在千代子于鞠守面前消失的同时，右目和左目先后从神坛后的阴影处走了出来。
“不过本来以为你们两个的话会带来一点惊喜……看来是白期待了。”
“……”
鞠守呆呆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双手，看着逐渐飘散的余光，一动不动，只有偶尔的眨眼还能证明他仍是活着的有机生物。
“说起来，我记得你是有恐惧缺失症来着。”右目从神坛旁绕了过来，走到鞠守面前，“但是刚才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相当强烈的恐惧感诶，你病治好了吗？”
“……”
“啊，如果治好的话倒是一件好事，这样一来你也就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了，会影响班级内‘平衡’的因素一次性减少了两个，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对了……”
“嗯？怎么了——”
鞠守压根没有理会右目的话。
他根本没有听。
也不可能听得进去。
所有的思考、意识，都被同一个问题所填满。
他像是疯了一样。
“千代子。”
鞠守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推开身前的右目，冲到神坛面前，重复了一遍先前祈祷的过程。
投钱、摇铃、拍手、许愿——尽管心急如焚的他恨不得直接跳到最后一步，但为了能够成功，鞠守还是强忍着浑身的躁动做完了整个流程。
“请用我交换千代子！”
他朝着冰冷死寂的神坛大声喊道。
“请让我和刚刚被带走的千代子进行交换！我愿意和她交换！”习惯了低声言语的鞠守没喊几句就从喉咙里引出了一阵刺痛，但他还是坚持着继续将自己的倔强发泄给神坛对面的神明，“拜托了！用我的存在和千代子——”
“没用的。”右目因为鞠守刚刚那一推而险些摔倒，他的好心情似乎也因此而变差了一些，“情况已经不同了。”
“……”
鞠守像是故意没听到似的，在右目提醒过后反而又去再次拉动了摇铃的绳子。
“我都说了没用了，你很吵啊！”
“……”
这次鞠守总算停下了动作，但也只是勉强用手臂支撑在赛钱箱上维持着身体的重心，整个人以几乎要往前摔倒的姿势静止在了原地。
而右目将此视为自己对现状进行解说的机会——刚刚赢得“游戏”的他，理所当然地有了想要炫耀的欲望。
“你们能把京子交换回来，是因为京子是被‘禁目的规则’影响受到诅咒才消失的，换句话说，京子消失的原因源头，是‘诅咒’。但，千代子是为何消失的？是因为‘神明的意愿’，千代子消失的原因源头，是‘神明’。所以，答案显而易见。尽管‘存在的等价交换’是基于秩序进行的操作，这并不影响整个世界的平衡，但神明实际上根本没有‘同意交换’的理由。而神明愿意对京子进行交换，无非是因为禁目的‘诅咒’是个不遵循秩序的特殊权限，对诅咒的结果进行修正是神明为了维持秩序而约定俗成的既定事项，一切都是为了防止秩序被诅咒扰乱。”
见鞠守没什么反应，右目又往前靠近了一步。
“所以‘槐京子因为诅咒而消失’这件事，神明才能够正大光明地对其修正，反正只要当作这个诅咒所选择的对象扰乱了秩序就好了，也算是有个借口。但是，我刚才说过，千代子的存在抹除是因为‘神明的意愿’，如果对此进行修正的话，不就意味着神明承认自己将她抹消的行为是错误的吗？神明那家伙虽然没有感情，但自尊心可是强得很，向来秉持着‘绝对正确’的它根本不会为你一个区区人类而将自己判罪。”
“……”
“喂，你在听吗？我可是在解释你最爱的千代子的事——”
对鞠守的无回应感到不耐烦的右目上前伸出手，准备拍一下鞠守的肩膀，结果迎来的却是对方冷不丁的一记直拳。
在察觉到右目接近自己的一瞬间，鞠守本能地对着他挥动了自己的臂膀。
“……！”
毫无防备的右目硬生生地吃下了这一击，失去重心摔倒在坚硬的地板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鞠守突然变得极度狂躁，在击倒右目的同时，他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以自己那虚弱的体质罕见地构成了精确的组合，骑到右目身上狠狠地一拳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不仅仅是恐惧，在察觉到千代子真正消失的刹那间，鞠守的内心仿佛猛然间打开了潘多拉之盒，十多年未曾爆发的负面感情一口气冲进了脑海随着血液流淌至全身，愤怒，痛苦，悲伤，烦躁，一直在沉默中不断积攒的疯狂彻底迎来了最高点，那个总是在阴沉与沉闷中缩进脖子的鞠守，俨然成了一只发狂的野兽。
渐渐的，他早已数不清自己对着右目实施了多少下的殴打暴行，无意间鞠守的右手中甚至多出了一个手掌心大小的石块，但他遗忘了自己拿起石块的时间，遗忘了自己拿起石块的理由，所做的依然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将双手握紧砸向右目的脑袋，即便他的武器已经从拳头变成了致命的尖锐石块。
（为什么。）
机械般重复的动作中，鞠守的心房却打开了另一扇本应被视为禁忌的铁门。
（为什么，你们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那是，关于他已经失去了无数次的，“家庭”。
（为什么，要对我感到恐惧？）
尽管由于自身的诅咒鞠守无法清晰地回忆起自己辗转了多个家庭的细节，但他却清楚地感受到曾经来自那一群“熟悉的陌生人”的目光，它们仿佛就在身边，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几乎神志不清的怪物少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断砸在右目额头上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为什么，我在颤抖？）
“那就是‘恐惧’啊。”
回答他的，竟是来自于身下的右目。
鞠守恍恍惚惚地看向自己殴打了无数遍的对象，右目，然而此时，他却仍是一副完好无损的模样。
毫发无损。
“……你……到底是谁……”
“气消了？”
“没有……回答我。”
“好吧好吧。”
右目耸了耸肩，伸手从鞠守的手中取过石块，然后，用力撞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血液，甚至只在最初的一秒内有溅开的欲望。
在右目受伤后还不到三秒的时间，他自己打开的伤口就已经完全失去了踪影。
“喏，如你所见，只是个神明留下的垃圾。”右目扔掉了石块，他没有笑，“啊顺便，左目也是一样的。”
“……为什么，要对千代子下手。”
“因为你和她的组合破坏了平衡。我提醒过你了。让你为千代子牺牲，是你‘保护她’的唯一的手段。”
“平衡……？就因为……这种……”
“那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你们明明……有自己的意志……”
“你还是没明白啊，我和左目与你看到的那群‘禁目’——我记得你是这么称呼它们的——根本没有任何区别。我们只是在自己的规则里，向违反规则的人施加他们应当承受的诅咒罢了。而你和千代子，是我们这次所追求的平衡中最大的障碍。”
“那为什么……之前没有这么做……为什么要等到我和千代子结识之后直到现在……”
“因为你们如果没有成为恋人的话，分开的你和她都不会成为问题。”
“……什么？”
“你让她变得太过活跃了，而她也让你成了不安定的一员。从你拒绝了我的邀请，换句话说，从你们拒绝了我们的控制的那一刻起，你和千代子就成了必须解决的问题。所以，兔神鞠守与三生目千代子，必须有一人被制裁。”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这一次的‘平衡’已经迎来了理想的结果，现在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已经被排除，而我和左目将会离开这里。”
“萨斯菲德家族的人……都是这样吗……”
“萨斯菲德？那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东西。”
“……”
“所谓的‘萨斯菲德家族’的传闻，无非只是我们所创造出的道听途说的假象罢了。人们每个人都各怀鬼胎地谈论着关于萨斯菲德的事，但有谁真地见过萨斯菲德家族的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吗？当然，除了我们以外。这只是为了迎合这一次平衡的‘设定’罢了，每一次对平衡追求的途中我们都会这么做。”
“……告诉我，怎么把千代子带回来。”
“不可能。我已经说过了。”
“告诉我……”
“不可能。”
“……”
“现在是你最后发泄的机会，过了今夜我们也就没有其他理由再出现在你的面前——或者，除非你再破坏一次平衡，并被我们所注意到。对我做什么都可以，虽然，我并不会死，甚至不会感受到疼痛。”
“告诉我……千代子……”
“她已经不存在了。”
“……”
许久的沉默后，鞠守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
他爬起了身，与右目拉开距离，并转身朝着神坛缓缓走去。
“啊哈哈哈……”
迈着疯疯癫癫的脚步，鞠守在踉跄摇晃的不稳定中，险些跌倒在神坛之前。
他抓住了摇铃的绳子，再一次，又一次地，摇响了铃铛。
这一次，他终于得到了回应。
但，耳中所听到的，却是有些疏远的音色。
“喂，鞠守。”
那是有着与千代子些许相似的性格，却走向了完全不同道路的少女。
久违的面容，久违的语调，久违的身姿。
名叫槐京子的少女，就如同消失时的那样，突兀地出现在了鞠守的身后。
但她对于自己的“重生”似乎并不太开心。
“你有看到千代子吗？我好像做了个相当恶心人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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